朱温坪村原本没有列入这一阶段的采访计划中。这里是之前去王山铺村时路过的一座建筑整齐的小村子。在邢台西部山区中的无数古村落中，朱温坪可以说是很具有代表性的。与别的村落房屋因地制宜，街巷曲折错落的布局不同，朱温坪村有鲜明的时代感、设计感和规划感。整座村子四平八稳，如营寨一般，大体方正。正是如此规矩的村落结构吸引我专往。

 这里的官方称呼为“朱温坪村”，村支部与村委会的牌子采用此写法。在旧《邢台县志》中的名称是“朱温坪村”。当地村民口中，还是以“温”为确指。听闻朱温二字，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唐朝末年的黄巢叛将朱温。正是这个朱温结束了大唐王朝289年国祚，废唐自立，是为后梁太祖。朱温坪和历史上的朱温一定有关系。

 小村庄的大历史

 朱温坪的来由在当地村民中流传得最普遍的传说是，黄巢起义将领朱温曾在此安营扎寨，驻过军队，故名。当地祖辈传闻如此，但在历史的夹缝中搜寻佐证并不容易。根据唐史记载，王仙芝、黄巢领导的唐末农民大起义的主要活动范围在江南及部分黄河流域。从扫略范围来看，无论是王仙芝、黄巢还是朱温的主要作战轨迹，并没有渡过黄河，来到河北，遑论邢台西部山区。

 正史是一回事，民间传说就是另一回事了。黄巢或朱温所统帅的起义军一部是否到过河北邢台太行山区，鲜见史籍记载，既不便证明，也不好证伪。既然当地百姓如此传说，当然语出有因。有理由相信，朱温坪村这个地方曾在唐末那段混战的年代中出现过，或许还不止一次。

 在朱温坪村附近，密集分布着许多村落，都流传着与黄巢起义军相关的传说。依附于这些传说的村落在邢台西部山区形成了一个黄巢起义文化片。朱温坪东北翻过雕崖就是中国历史文化名村英谈古寨，相传黄巢起义军将领常于此地商谈进军大计，故名“英谈”。英谈北向现有血流峪、天明关、贺家坪（又称贺将坪）等村。这些村子分别得名于农民起义军与进剿官军发生战斗，血流成河；黄巢军队行军至此恰好天明；起义军曾在当地庆祝胜利。除却村名，当地村民间流传的一些英勇神奇的故事也多与黄巢起义有关。值得一提的是，黄巢是山东菏泽人，他首义的地方在河南范县，而朱温是安徽砀山人。

那些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与邢台西部的小山村朱温坪联系起来也并非杜撰。朱温坪村的地理位置是最大的证明。朱温坪位于邢台县白岸乡，从白岸村顺着被当地人称为大北沟的山沟北行6里即是。这条沟是古代连通晋冀的古道，朱温坪背后过南洺水村，翻过母猪洼就是山西和顺县走马槽村。河水在村边流过，在白岸村东汇入路罗川。村子高出河道十米左右，临河有寨墙，正是行军扎营的最佳选择。朱温坪依山傍水，正处在扼守这条古道要冲的一片台地上，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村子南北现有翻新的门楼，楼上有牌匾名曰“宏文楼”，当地人称为“皋门”，相传为当年朱温部安营扎寨的营门。大军盘踞此地地势极佳。

 朱温坪村人还流传着不少关于朱温的传说。70岁的退休教师冯召彦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传说朱温小时候曾在此山中放牛，他将9个拾粪筐摞起来说：“谁能爬上去谁就称帝。”结果只有朱温爬到了顶，七八个孩子依次爬上下面的拾粪筐。朱温大喊：“我称帝了，你们都是大臣。”于是给下面的孩子封了官爵。最后有一个孩子没有上去，哭着回家告诉爹妈：“朱温称帝了，封了其他人当大官，没有我。”家人为了安抚就领着孩子去找朱温。朱温说：“我那是闹着玩的，那封你做宰相吧。”不想若干年后，朱温起兵反唐，南征北战，建立后梁，真的兑现了当年跟他放牛的一群孩子的封赏。

还有一个朱温放牛的故事，说的是一年饥馑，朱温把地主家的牛偷偷杀了与其他放牛娃分食。煮肉要用锅，便趁夜色从北边的南洺水村窃了一口大锅。用毕，还锅时天已五更快亮了，朱温怕被村人发觉，说：“天黑会儿吧。”果然初升的太阳又暗淡下去，顺利还了锅。等地主来找牛时，朱温指着石缝外的牛尾巴说：“牛钻到地里了。”于是不了了之。

这两则关于朱温的传说与明太祖朱元璋儿时传说内容相似，情节相仿。尤其后者确是有明以来附会在朱元璋身上的。冯召彦也说，这些传说最开始多说是“朱洪武”。后来人们觉得不可信，朱元璋是安徽凤阳人，怎么可能在邢台放牛。联想到村名叫做“朱温坪”，故认为应该是关于朱温的故事。历史上，朱温叛唐，荒淫残暴，史家不屑，称其创建的王朝为“伪梁”，而朱元璋“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得国最正。一贬一褒，百姓逐渐偷换了传说故事的主人公也属正常心理。

 一卷地契一条村脉

 朱温坪村现有120余户，400余口人，常住人口只有一半，200多人。其中70%姓冯。关于冯氏的家族流转，当地人说，大概600年前，“燕王扫北”时，几经战乱，邢台地方人烟寥落，冯氏随山西大槐树移民潮迁来邢台。最先落户在浆水镇的冯家沟村。

冯家沟村是邢西太行山区许多冯氏的祖源地。随着人口繁衍，地少人多矛盾突出，需要从原村中析出几股迁往别处。朱温坪村的冯氏先祖于是挪到路罗镇天明关村落脚。数代后，又从天明关析出两股来到白岸乡朱温坪村。

从朱温坪村冯氏后人冯松林家保存的地契可知，迁至朱温坪的冯氏一族与朱温坪原有的王氏一族发生的最早的土地买卖契约，订立时间为清“同治三年二月十三日”，公元1864年。王氏一户名为王丕某的土地所有者因为无人使用，将名下朱温坪东沟一处坡地转给冯氏。此后，在同治五年、七年、九年、十三年又陆续有一些土地从王氏手中转移到冯氏一族。在同治十三年的土地买卖契约中显示，冯氏对土地的占有已经从村东扩展到村北。这份地契涉及的买卖金额达“十千文”，并称如果交易双方毁约，可凭此契据状告官府。

同治年间是冯氏第一次大规模购置土地时期，参与订立契约的冯氏“玘”字辈是迁至朱温坪村的冯氏第二代。村中老人回忆，当年迁来时“玘”字辈先祖尚且年幼，等他们长成可以订立契约也要十几年之后。如此推算，冯氏迁至朱温坪村一事大致发生在170年前。

同治之后，光绪、民国年间又有许多土地买卖契约。每一张契约都包含着一户普通山区家庭的兴衰消长。有的勤勤恳恳，兴家置地，有的荒废家业，变卖家产。这山中小家庭的变化，只和勤懒相关，和世外大环境的变迁并没有多少关系。哪怕皇帝没了，朝代改了，军阀来了，日寇走了，朱温坪还是朱温坪，朱温坪的土地还是朱温坪人的。

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建立农业合作社，朱温坪村开启了新的篇章。建国后几十年不存在土地买卖契约。有千年历史的朱温坪村有史以来第一次在集体经济的大路上系统性地接受着改造。坡地梯田化，河滩地也修葺齐整，通水通电通路，农业基础设施基本建成。可是朱温坪村人还是吃不饱饭，只好顺着古道去山西换棒子面。最艰难时朱温坪村人吃的是麸糠、柿篓、橡子。

冯松林家关于土地的证明再次出现的时间是改革开放后的八十年代。那是家庭联产承包后涉及土地分配与使用的凭证。农村生产力的解放对山区农业发展的提振作用还不是第一位的。排在第一位的是科技的进步，籽种品质的提高和肥料效用的加强对山区农业产量有巨大的推动作用。直到1985年，朱温坪的生活条件才得到有效改善，标志是开始“不吃棒了。”

最旧的 “ 新农村 ”

来到朱温坪村，最吸引人的就是全村的建筑。整齐划一的石造建筑群在邢西太行山中实属罕见。朱温坪人冯兵绪介绍说，朱温坪是邢台县最早的新农村改造样板村，是当年全县的“四面红旗”之一。今天的朱温坪村是当年“新农村”改造的结果。当然，那时不叫“新农村”改造，而叫空心村改造。

1985年，也就是朱温坪人不用被迫吃棒子面的年份，朱温坪村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由邢台县城建局规划，于1986年动工，1989年基本建成的新朱温坪村出现在世人的面前。改造之前的朱温坪街巷曲折逼仄，村民行路不便，建筑格局不一，部分损毁严重。改造之后，在原址重建的朱温坪村既保留了古代军营山寨的用地格局，同时对内部进行了规划。

气派的宏文楼取代了当年几乎倾圮的营寨“皋门”。以宏文楼为南门，一条南低北高的山街贯村而过。村中主干道可并排行车，排水通畅。全村整体建筑格局统一，为标准太行山区四合院结构。主干道将朱温坪一分为二，东西两片又分成三排两纵。村西坡地有数排坐西朝东民居，同样石造规格。这样巨大的重建工程，男女老少齐上阵，朱温坪人是拼了命的。改造安排每年重建三分之一，拆建的家庭只好投靠亲友，大队公房、戏台都成了临时住处，夏天还好，冬天寒冷，没有门窗只好用布片遮挡。当地人也承认，这样的工程，放在今天任何一座山村都很难实现。

纵观整个朱温坪，既有历史的沧桑感，又有现代的规划感。对比如今同样作为新农村改造的其他山区古村，从视觉上，朱温坪的新建石造建筑群，比其他古村落新建的诸如联排砖瓦房或单元楼房更有历史文化价值和代表性。在经济发展，城镇化走向的今天，后者多数只是毁弃太行山古民居的一种过渡建筑而已。过渡的事物，总是不长久的。可以说，朱温坪村不仅是当年，更是今下新农村改造的样板村。

从建筑上说，朱温坪的历史不过30年，从历史上说，朱温坪已有千年。在这里能让人自然感受到“历久弥新”四个字。有着优越的历史背景和建筑条件的朱温坪同样面临着自己的危机。在村中的学前班，上课的16个孩子中，10男6女。村人说，山里都是男多女少。男女比例失调对将来社会发展的危害不需赘言。自从禁止起石板后，朱温坪村里人更少了。村中的文化传承也面临着后继无人的尴尬。

朱温坪村口的墙上有一对新帖的喜字。山里规矩谁家过喜事，都要摆席蒸豆包、吃大锅菜。过去，按照惯例，在宴请完亲朋后，要额外给全村每一户乡亲家里送一碗大锅菜两个豆包，尤其对孤寡老人，要更加礼遇。现在几乎不用了，因为来贺喜的乡亲差不多就是全部了。

（本文摘自邢周报）

相关链接 这样可去朱温坪（微信公众号：大美朱温坪）

1.自驾车：从邢台市出发，经邢汾高速至路罗下道口，出口左转至邢左线西行约二十公里，至白岸乡白岸村东加油站，再北行三公里即到。

2.乘公共汽车：在邢西汽车站乘邢台至白岸的班车，经邢左公路至白岸村东加油站，再北行三公里即到。